胶片所能提供的信息不太多,但饱含情感。
前一段时间掀起热议的MyCalvins系列的最新广告又让评论家们把性别歧视、物化等指控搬上了台面,此起彼伏的声音差点让人忽略了摄影师哈利·维尔(Harley Weir)的这幅作品是用胶片拍摄的。所以呢,拍摄的胶片复兴确实比性别歧视听起来新颖了许多。
其实用胶片拍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摄影师逄小威的职业生涯中,他一直坚持用胶片拍摄。“每一张照片都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感受。所以每次展览时,我都要强调照片不能裁,哪怕是一个小边也不行,那样就破坏了整个画面的比例。”他最近在中国美术馆展出了“萨克森:德国精湛工艺的家乡”主题影展。这个与朗格公司合作完成的文化项目,内容包含了萨克森地区的自然、历史、人文、工商传统与人物。
一幅幅黑白的摄影作品也是在最后的暗房成像后才经过筛选编入展览目录的。在此之前,逄小威只能凭借多年的经验来预测成果。要说会不会有些小出入,或者小惊喜,肯定是有的,但胶片摄影就是让摄影师对按下快门的那一刹那充满坚定。
展览中有一组麦田的照片,虽是同一片麦穗,同样塞满了画面,没有一丝空隙,但每幅的意境都不一样。无风时,沉甸甸的麦穗低垂着头,自然的纹理由近及远井然有序;当微风拂过,将镜头拉远,摇曳的麦穗成了印象画派,以光影的层次凸显了无序的、野蛮生长的自然法则。“摄影是发现后的感动,感动后的记录,记录后的传播。”逄小威说,这些胶片的成像就是他当时最想表达出来的感受。
然而,在智能手机普及率如此高的背景下,现成的滤镜和使用方便的照片编辑APP把所有人都变成了业余摄影师,Instagram、微博、微信这样的社交媒体平台让大家轻而易举地传播照片。市场研究公司InfoTrends表示75%的照片用iPhone拍摄。的确,iPhone 6S当时铺天盖地的广告也是这么传达的。
随着创作与分享的速度越来越“快”,对过程中“慢”的追求也会有着某种叛逆期的强烈吸引力。胶片拍摄让影像制作的节奏更具人情味了。正如《Purple》杂志主编奥维利尔·扎姆(Ovilier Zahm)所说的那样,“通过人而非机器的眼睛去看世界”。
“数码摄影虽然更清晰更利落,同时捕捉到大量的信息,却让人觉得冰冷。相比之下,胶片所能提供的信息不太多,但却饱含情感。”扎姆在《Purple》5月刊的卷首语中以此为题,“时装界正在重新探索胶片摄影的可能性,这和音乐界一样,黑胶碟也在卷土重来。我们更在意的是什么?信息,还是情感?当然是情感!”
《Purple》2016春季刊中过半数的照片都采用了胶片拍摄,扎姆要逼着自己与摄影师尽可能地拥抱这个用介质记录的光影世界。“胶片是感性的。想象一下看胶卷的印样都能看哭,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刚刚过去的几个时装季里,极简主义已让位给Gucci的复古潮流和Vetements这种更具个性的DIY(自己动手)风格。难道是那些色彩丰富、内容跳跃的画面需要对数码拍摄或者胶片拍摄做出最优选择么?《拍摄:当下的摄影》(Shoot:Photography of the Moment)的编辑肯·米勒(Ken Miller)认为:“我们正处于数码科技无所不能的年代,你能使照片看起来和电影画面没什么两样,所以推动这种转变的,并不一定是美感。”
英国版《Vogue》创意总监杰米·珀尔曼(Jaime Perlman)认为这种转变“是所处文化里的‘反弹’,我们对数字科技太麻木了,胶片的纯粹令人耳目一新”。《Vogue》也在对胶片摄影敞开怀抱,5月刊中由科林·道奇森(Colin Dodgson)掌镜的《月球时代的白日梦》就是一组胶片拍摄的大片。
对年轻的专业摄影师来说,这个选择似乎更加重要。“现在智能手机和软件自带的相机已经近于完美,如果作为专业摄影师却用数码相机进行拍摄,你可能会开始质疑自己在做什么。”米勒对《时装商业评论》说。不只是他,摄影师杰米·豪克斯沃斯(Jamie Hawkesworth)、科林·道奇森和佐伊·加特纳(Zoe Ghertner)都表示,他们是通过胶片习得摄影技艺的。
数码摄影同样需要系统的专业知识,但胶片摄影能使人更好地了解技术与照明的关系,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能在豪克斯沃斯他们的作品中感受到光线的丰富性。另一方面,亲自冲洗胶片能引发对这种艺术形式更深刻的感受。“看到科林和杰米在那儿一坐就是几小时,努力地做好这些手工冲印照片,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向工艺回归。”珀尔曼感慨道。回到欧文·佩恩(Irving Penn)和理查德·阿维顿(Richard Avedon)的年代,是摄影师们引领时尚的年代。如今这个角色被时装编辑扮演了,摄影师已经沦为表达编辑观点的工具。“在现场,用胶片拍摄意味着要信任摄影师。我刚开始摄影的时候,这一点很重要,现在仍然如此。”加特纳认为用胶片拍摄要求摄影师对自己的双眼充满信心,注意力需聚焦在那个时刻、聚焦在被拍摄对象身上而不是数字屏幕上。“为了不断追求完美而去刻意重现逝去的时刻是没有必要的。”
事实上,这种转变不仅仅发生在时装界。在用数码设备拍摄了8年之后,旅行摄影师迈克尔·特拉克(Michael Turek)也开始转为胶片摄影。“我注意到了拍摄对象们的反应开始发生变化。他们早就习惯了拍完立刻就能看到成品的规律,得知我是用胶片拍摄的时候,他们看起来更有兴趣也更加投入了。他们对自己,甚至对作为摄影师的我都表现出了更多的信心。”他对《Traveller》杂志说。
在特拉克看来,讨论哪种摄影方式的成像效果更好既无聊又没意义。从他的不修边幅的外形就看得出来他也不是一个浪漫派或传统的人。选择胶片的理由很简单——用胶片摄影让他更加专注。
“摄影的本质是我们对事物表达做出的迅速反应。用胶片摄影让我能更快找到创作性的解决方案。这听起来有悖常理,但我意识到数码设备耗费了我太多操作上的精力、反复确认液晶屏上拍摄效果的精力。点击、审查、重复成了拍摄的标准流程。我的眼睛一直在向下看,甚至看得审美疲劳。这些时间原本可以用来发现身边更美的景物的,不是么?而胶片摄影省去了以上的大部分工作,我只要专注在创作上就可以了。”
当然,胶片摄影也有很多“致命伤”,比如在旅途中一些操作容易曝光,胶卷的容量远不及记忆卡耐用,成像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才能看到等等。但相对地,数码摄影也存在它自己的问题,大容量意味着一旦存储卡出现问题,损失的就不是二十几张图片了。目前还没有一个长期的解决方案适用于数码资料的储存和读取,所以不能保证几十年后,是否能够简便易行地读取数据。
但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胶片复苏是好事。“这些用胶片的年轻人以为自己在改造月球,但实际上并没有。”广告和设计公司Baron&Baron的创始人法比安·巴伦(Fabien Baron)说,“这不过是在重复一些别人做过的事。他们的成长环境里没什么人用胶片,所以他们认为用胶片拍摄非常惊人,而实际上他们只不过在复制90年代,复制马里奥·索兰提、大卫·西姆斯和科琳·戴。我现在一看,就知道他们的摄影作品的灵感是从哪来的。”
巴伦认为用现代技术创造全新影像才是真正的创新之举:“我更感兴趣的是有摄影师对我说:‘我全部的照片都是用iPhone拍的’。这才是我们所在的时代。”
然而,少数被巴伦肯定的、拥有自己观点的年轻摄影师也是有的,只是他们刚好都采用了胶片拍摄的方式,豪克斯沃斯就是其中之一。“我不认为年轻摄影师用胶片拍摄就能在数码世界中脱颖而出。”豪克斯沃斯说,“这也从来不是我的动机。想要成为优秀的摄影师,对技术、感性与角度的运用才能使其脱颖而出……这些特质绝不应该受到载体形式的禁锢。”